[01]
“没有睡好吗？”
男人说着，开水在杯中滑动的声音随着抖动的白大褂响起，咖啡的淡香在空气中弥漫。
“前辈你没资格说我吧……”
男人转身，靠在**墙上，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，却掩饰不了厚重的黑眼圈。
“你又做那个噩梦了？”
“嗯”
“难说，估计就是你最近在这里跟着我混多了，潜意识也受了影响吧”
“也许……吧。”
“你是不是最近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？”
顾长逸一愣，缓缓抬头，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并没有在看他，只是闭上眼睛，仰头靠着墙壁。
为什么……被察觉了？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但，如果只是为了那种事情而加入调查局……我并不推荐。”
顾长逸的嘴唇紧了紧。
“我在这个C39临时分局也待了快3年了，说实话，让你接班的话……我虽然很放心你的办事能力，但总的来说……我还是不放心你的。”
“嗯。”
“清除记忆的时候……心还是要狠一点”
“这个我肯定没问题的。”
“我当年也是和前辈那么说的。”
顾长逸一愣，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缓缓喝了一口咖啡。
“小逸，你的人品，我还是很认可的。其实吧……要处理的人都是局长送来的，但，到底删不删除记忆、删哪些、怎么删，其实还是得看我们操作员自己的想法……你懂我意思吧。”
“呃？那不是……”
“你的小女朋友来了。”
顾长逸下意识扭头，赵晓莺此时正把门推开，脸色略有点不善地看着二人。
“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只是邻居……”
“我单身好多年了啊，成一对让我看个乐呵还不行吗？”
“前辈你条件不差啊……找一找总会有的吧。”
“哈哈哈，收到你这个倒霉蛋的祝福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啊。”
“啊……我倒霉只是自己倒霉啊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
“啊？”
顾长逸有点茫然地看着他。
“她肯定是要找你谈谈吧，其实该说的我都说完了，现在，你已经通过了。”
“噢……”
顾长逸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。
“快走吧。”
顾长逸起身，深深鞠了一躬，男人只是笑笑，点了点头，目送着顾长逸一步步走向门口。
“你又会……遇到多少故事呢？”
关门前，顾长逸回头，那个男人缓缓喝着咖啡，侧脸有种落寞的感觉。
“怎么突然来找我？”
走在显得有些狭长的走廊上，他看向双手抱胸的赵晓莺，路上穿着正装的文职和扬着风衣的调查员匆匆路过，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。
“和大叔约好了，等他搞完我就来把你带走，现在是他超了时间咯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走吧，咖啡馆已经预约好了。”
“噢……”
“嗯”
他看向不由分说走在他前面的赵晓莺，平时活蹦乱跳的她可绝对不是现在这个状态。
……
好像今天，大家都有心事。
·
“今天天气还是比较凉的……冷饮还是少喝点吧。”
像是对他的关心表示抗议一样，她故意把手里的冷饮嘬得很响，浮起来的冰块彼此磕碰着，发出细微的声响，最后她藕白的手臂一砸，玻璃杯和桌面撞在一起。
女孩抬头，满脸阴沉。
“我不只一次地说过吧，调查局很危险。你还记得我们高考完，去隔壁城市旅行的时候，在C38分局里见过的【雨衣】和【雨夜的稻草人】吗？”
“嗯……”
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会说的内容，顾长逸的脸稍稍沉了下来。
“我问你，你会用这个吗？”
女孩说着，掏出一张咒令，顾长逸眨眨眼，在那张白色的纸上，错综复杂的黑色纹路像迷宫一样整整齐齐地印好。
顾长逸抬眼，从上到下，一定程度上代表赵家的令首，起着主体作用、赵家霸气风格书写的咒字，代表等级与种类的令尾被女孩的手挡住，但没关系。
已经认出来了。赵晓莺介绍过的，赵氏护体令。
阴阳师的赵家一脉的咒令……以笔画复杂、损耗大、威力强著称。
老老实实地，顾长逸摇摇头。
“你有灵能力吗？”
“和小动物说话。”
“能自保的那种！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你打架打的过我吗？”
“打不过”
“遇到灵，或者什么别的东西，你能保护好自己吗？”
“不能”
“你都还知道啊，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！”
顾长逸老老实实地听着，等到她不再说话，他端起自己的咖啡，缓缓喝了一口。
“所以说，调查局很危险，你不希望我参与。”
“对”
少女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孩，像是想从他的脸上得到什么回答。
冰块滑落，磕到杯壁，碰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我不害怕，我也不会放弃。”
他默默看着女孩，赵晓莺的表情一点点变化，直到最后，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。
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又白讲了。”
她长长叹了一口气，嘴巴鼓了起来，像一个正在漏气的皮球一样。
搞得那么严肃，板着副小脸、摆出这副正经的模样，也是为难你了吧。
顾长逸心想，突然听见对面的女孩像是有点无奈地笑笑。
“你就总是……那么倔啊。”
她伸手一抓，把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。
“我从最开始就不该跟你聊这些调查局的事情。”
顾长逸耸耸肩。
“你到底怎么想的嘛……”
像是缴械投降一样，她缓缓地伸手，趴在桌子上，歪过来的脑袋枕着散开的长发，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，她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，灯光映在眼波上流转，宛如碎开的星辰，看得顾长逸恍了恍神。
不得不说……其实很多时候，赵晓莺还是很可爱的。
虽然总是以“姐姐”自居，虽然总是表现得像个暴力女，但，从小到大，和自己关系好是真的，照顾自己也是真的，担心自己……也是真的。
“保密。”
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，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道。
她眉头一皱，起身、伸手，捏住他的脸，使劲地扯来扯去。
“姐姐我从小陪你玩到大，你跟我说保密？保密？保密？”
“唔啊啊啊啊啊啊……谁还不冷有个秘义啊……”他口齿不清地抗议道。
而且，一直以来，还都特别喜欢捏自己的脸。
“喂！！！”
她突然停了下来，顾长逸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。
“你其实，是那时知道了，记忆清除操作员可以查调删除记忆人员的档案，才决定要加入调查局的吧？”
女孩缓缓说着，眼神逐渐变得锐利。
“回答我。”
·
傍晚的时候，终于停雨了。
顾竹苑坐在沙发上，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，挠有兴趣地稍稍晃着脑袋。她修长的头发被沙发后的顾长逸攥在手里，发间的湿气被暖风吹在手上，顾长逸看着前面妹妹已经吹干蓬松的头发，有点出神。
其实……都是在担心自己对吗。
前辈也是，赵晓莺也是。
……
但……有些事，还是想自己亲眼见证的吧。
应该……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事，就还能退出吧。
“哥，你在想事情吗？”
“嗯？”
“那一把头发你都吹了好半天了诶。”
“哦”
顾长逸老老实实地抓起另一边的头发。
其实也不是总是帮妹妹吹头发啦……偶尔偶尔。毕竟都上初中的人了，没有以前那么黏自己了。
“哥，是有什么心事吗？”
“呃……没有。”
“嗯？可你之前帮我吹头发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诶。”
“嗯……那就应该是有吧。”
“不会是关于小莺姐姐的吧？”
顾长逸翻翻白眼，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二人有关系，但明明两个人都没有那种意思。
“你想什么啦。”
说着，他伸手，把她的头发搓乱。
“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，停手啊哥，头发挡电视了啊！！！”
看她手忙脚乱把眼前的头发拨开，顾长逸有点想笑。
“行了，头发吹好了。”
“喔。”
她伸手拍拍自己及背的长发，像是在确认是不是真的干了，顾长逸微微摇摇头，掏出了手机，上面显示着赵晓莺的两个未接来电，他的嘴下意识抽了抽。
“喂，死妹控”
赵晓莺坐在阳台上，修长白嫩的双腿在晚风中晃荡。
“呃……那个，我……”
电话传来男孩的声音，赵晓莺透过对面的窗，看见顾长逸试图解释为什么不接电话的窘相，一时没忍住，笑出了声。
“呃……怎么了？”
“都看到了。”
她看见他扭头，通过窗户，和自己遥遥对视。
“好……吧。怎么样，有消息吗？”
“有。”
她说着，低头看向手中的员工证。
【驻C39临时分局实习操作员 顾长逸】
“你要通过一次试胆试炼，上面才会愿意给你发放员工证。”
她说着，把顾长逸的员工证紧紧捏住。
“蛤？”
“地点，在城东郊区的废弃学校，理清中学，地点和去的方式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。”
“啊？……哦。”
“哈哈，你从小就胆小，这一回会掉一层皮吧。”
“啊?有这种事吗？”
“呃……这不重要。去那里，找一双高跟鞋，随便长什么样子，带过来，我放好在了一个地方，晚上十二点前找到，不然算失败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出来的话，就马上打电话哦，到十二点你还没打电话的话……我就去那个学校找你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姐姐我也是会担心的啊。”
“啊？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。”
“切。”
她挂断了电话，晃悠着脚，看见对面的顾长逸走到了阳台，两人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对视，互相眨巴眨巴眼睛，
他似乎想说什么，可最后却又没有说，她看着他转身，走出阳台。
QQ响了起来，赵晓莺拿起手机。
“别总是坐在阳台上，很危险的，我出发了。”
她耸耸肩。
·
“注意哦，这所学校，可是因为一连串灵异事件才废弃的。”
顾长逸看着赵晓莺发来的消息，挠了挠头。
“小哥，没事来这种荒僻的地方干嘛？”
“呃……我朋友住这边，叫我来玩呢。”
“噢，原来这边还有人住啊……留个电话吧，这地方要想回去，可叫不到什么车啊。”
“啊不用了不用了，谢谢师傅，我朋友会送我回去的。”
“哦，这样啊，那行，路上小心。”
“谢谢师傅了”
看着出租车远去，顾长逸在心里擦了把汗。
这司机……好热情啊。
他微微抬头，眼前是一个明显废弃已久的公交车站台，烂了一块的顶棚上，有路灯昏暗的光洒下来，模糊的地标板上，【终点站】旁的几个字已经完全看不清，但也能猜到，这个站台曾经是这条路线上的终点站。
嗯……
他低头，看向眼前已经被涂鸦得看不出原样的广告牌，某某某到此一游的黄色大字盖在最上面，如此显眼。
挺……破败的一副景象。
顾长逸转过身，缓缓向着街对面走去，身后的光突然开始闪烁。顾长逸眨巴眨巴眼睛，回头，夏夜的风带着水汽缓缓地刮过，那盏本就昏暗的路灯在连续闪动了片刻后，熄灭了。
咿呀……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啊……
顾长逸挠了挠头，转回头来，继续迈步，带着雨后水气的凉风缓缓吹过，顾长逸的身上平添了一丝凉意。
他拨开高而厚的草丛，按照赵晓莺说的，一路往前，这片调查局在几年前移植的这一大片草丛相当茂盛，正当顾长逸简直要怀疑自己走不到头的时候，他的手拨开眼前湿漉漉的草，视线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。
喔。
谁能想到，这里有一条路呢。
顾长逸抬头，看向眼前宽广的柏油路面，视线顺着长长的坡一路往上，他看见了远处死气沉沉的建筑群，在城市灯火点燃的天幕下，那一片建筑的阴影显得如此地……让人不安。
明明才七点啊，那一块地方就没一点光亮了？
啊……也对，这一片遮挡的草地都移植上了，这是一整块都废弃了啊。
咽了咽口水，他继续迈步，眼前的大路是一个长长的坡，小店铺的阴影在脚步声中逼近，理清中学中学破旧的大门也一点点明晰起来。在那棵长得很好的大树下停住，顾长逸环顾起了四周。
啊……
不对劲。
四周都很安静，顾长逸听着自己的呼吸声，环视着周边的小商铺，他能想到的只有两个词。
荒凉……不合理。
文具店的招牌大字坏了几个，铁质的支架上爬着血污一样的铁锈，门面转让的告示早已变皱发黄，旁边包子铺用的灯箱招牌布烂了个大洞，露在外面的一角在风中摇摆，某家店前散落着玻璃的碎片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。
为什么。
就算是郊区，也不太可能就这么空置这么大一块地方啊。
顾长逸掏出手机，随后，在雨后夜晚微凉的风中，他的脊背凉了凉。
各大地图软件上……都没有标这块地方。
仔细一翻，网上各种谈论理清中学的帖子下，其实也没人能讲出明确的地址。自己也是报了一个最近的地标，才被送到了附近啊……
虽然明白应该是调查局的手笔，但……为什么还要继续大费周章地保证这块地方的隐秘性？
喂喂喂，赵晓莺你一定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吧！不会是有些威胁什么的还没解除吧！
才点开赵晓莺的对话框，顾长逸就把手缩了回去。
呃……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，是调查局安排的试胆活动的话。
现在问她就太……尴尬了吧，绝对会被笑话的。
自己怎么就“从小就胆小”了……她怎么想的？
“喵。”
顾长逸飞速扭头，看向了街道另一边的一坨黑乎乎的东西。
顾长逸左看看右看看，最后蹲下去，微微张嘴，惟妙惟俏地仿了一声——“喵”。
“喵？”
哒哒哒哒。
迈着轻快的小步子，那只黑猫就这么过来了。
嗯，即使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，自己还是对小动物有着开挂一样的亲和力啊。
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猫，他心想。
“你别动哦，我给你一些吃的。”
小猫表示很感谢。
顾长逸笑笑，掏出了那款小猫也能吃的肉肠，但没有等他剥开，香肠就被抢走，摁在猫自己的爪子下。
“我要留给其他喵吃。”
顾长逸点了点头，表示理解。
“我能和你问一些问题吗”
“可以。”
“好的。”
有一个值得疑惑的点。
赵晓莺……会不会其实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参与，才……骗自己来试胆？
说不定没放高跟鞋吧，觉得自己找不到高跟鞋就会“任务失败”，然后自己稀里糊涂地就……不再去调查局了？
“你最近有看到人来这里吗？”
“有，一个香香的女孩，她还给我小东西吃，今天也来了。”
呃……
好吧。
“这里只有你们猫一家吗”
“好多呢”
“没有活人住在这里吗？”
“没有诶，只有那个香香的女孩时不时会过来，经常给我们扔吃的”
呃……
好吧，那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。
顾长逸抬头，有点不安地看向那座废弃的中学。
高高的围墙后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些建筑的阴影，像是什么梦里面沉睡的怪物，虚掩着的铁栅门上，黑漆被刺眼的铁锈侵占，宛如溃烂的皮肤，风中铁门轻轻摇晃，粘腻的寒意像是某种盘在背上的蛇，不断地向他发出警告。
喂……
都已经到门前了，还总是往逃避的方向想事……
说了是试胆，那就认了嘛。
“谢谢你，我要走了。”
硬着头皮，顾长逸对小猫表示感谢。
看向前方莫名其妙向自己缓缓打开的大门，他起身，迈起了有点轻浮的步子。
为了……
真相。
顾长逸眼神一凌，捏紧手机，径直向校内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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